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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04章 以屍作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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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04章 以屍作魅

“等過了這入澤灣!我看你們還怎麽追我!誒誒誒我船楫呢?”

兩壁夾峙,風疾波峻,烏篷小船被深谷急湍打得一個不穩,沸浪一透,幾欲傾覆,沈北歌手中船楫險些被浪掀飛,祈清和眼疾手快,一把撈過船楫,勉強維持船身平穩。

這是偷渡瀛洲的第十五天。

應知離從烏篷頂上輕盈躍下,開口道:“已經甩開仙盟執法了,距辛夷塢大略還有三十裏,以目前行速,還需小半個時辰。”

夜色陰森,水黑如墨,祈清和淺淺應了一聲,坐回烏篷內,將船楫重新交給沈北歌,沈北歌赧然,一個拍浪,小船乘怒濤而行,沒入蜃氣間。

“船的質量真好。”沈北歌試圖僵硬轉移話題。

能不好嗎?蒼天,這可是以三人份高昂偷渡費換的!

祈清和無奈長嘆,心生惆悵。

這次來到仙盟,辦理了個人檔案,她才正式擺脫黑戶身份,本以為自己可以自由行走於四海十洲。

然而,天再不從人願。

沈家掌管瀛洲戶貼的編審核查,為尋找身份線索,她不得不捎上兩個人,一位仙盟通緝犯,一位黑戶。

自己這個“失憶患者”反而是三人中唯一的合法修士。

這意味著,如果想去瀛洲,得偷渡。

偷渡不是難事,她對此頗有心得,畢竟就是靠偷渡她才來的鴻京。

重點是通緝犯和黑戶這兩人身無分文!

祈清和看著自己所剩無幾的賬面餘額,愁雲慘淡。

“或許……”應知離終於看出祈清和在郁悶何事,沈吟了一會兒開口道,“下次我們可以等至無人時,悄悄躲到踏雲樓船上,這樣便能直抵瀛洲。”

踏雲樓船,四海十洲最為普及的大型通達方式。

沈北歌驚恐,目瞪口呆。

祈清和楞了好一會兒,才從淩亂中組織好語言,語重心長規勸道。

“你這種行為,叫逃票。”

“會和沈北歌一樣上通緝名單的。”

應知離眨眨眼,恍然大悟,不動聲色地挪了一小步,離沈北歌更遠了一分。

這下沈北歌更驚恐了。

原本尷尬的氣氛愈發冷下去,祈清和終於決定另起話題,她隨意道。

“辛夷塢是什麽地方?”

這條偷渡路線,是沈北歌拍案的,她說幼時不知聽誰提過,走入澤灣水道,從辛夷塢抵達瀛洲,最為隱蔽。

水道漸闊,湍流平穩下來,船燈微弱地亮著長明光,沈北歌坐於船頭,認真回憶:“瀛洲北域,千家對水,辛夷塢是其中極為繁華的水陸要沖之地,傍水臨山,以無患塔鎮妖驅邪,毗鄰燕澤。”

頓了頓,沈北歌又問:“祈姐姐,你知道‘四家百道府’嗎?”

祈清和想了片刻,點頭道:“略有耳聞,是指十洲境內曾經最具影響力的沈謝蘇裴四大世家。”

沈北歌來了興致,盡職盡責道:“這四大世家以姻親為系,利益往來根深蒂固。而辛夷塢,則屬裴家勢力的一部分,有位原是沈家弟子的裴老太君,按輩分算……是我太師母。”

祈清和含笑:“看來裴老太君和你關系不錯?”

沈北歌摸摸臉,不好意思道:“小時候承蒙她養育,我們只需見到裴老太君,申請一份通行手令,便能以外姓弟子的名義輕易進入燕澤。”

烏篷船走得是險道,又是夜行,應知離接過了行船的職責,就在寒露愈重,冷得幾乎打寒噤之際,他溫然的嗓音輕輕打斷了兩個女孩子的談話。

“到了。”

祈清和探身出烏篷,擡頭望去,天莽蒼其一色,沕沕穆穆,渾濁蜃氣籠罩著時隱時現的緋色泊旗,不見一絲燈火,萬動無聲。

太……安靜了。

她心中咯噔一聲。

烏篷小船在一叢林堤岸邊穩穩停下,順著小路一路走向關口,夜色陰郁,只見本應往來熙攘十裏橫舟的碼頭卻頹垣蕭條,無人問津。

料峭寒風一拂,幽咽如哭。

“沈北歌,告訴我。”祈清和深呼一口氣,問道,“你對辛夷塢的了解來自何時?”

沈北歌顯然也震撼無比,她磕絆一下,結結巴巴道:“大……大概四百?五百多年前?”

祈清和沈默。

科普的非常好,建議下次別科普了。

滄海都桑田了。

入關異常順利,因為壓根無人把守,偽造好的通關文書完全派不上用場,城門布告處張貼著一紙破破爛爛的懸賞,古舊泛黃的布告隨風掀起灰塵,祈清和擦了火折,舉著一小簇明亮探看,神色一楞。

【詔四海能降屍魅者,賞天昭銖錢三十萬。】

沈北歌滿腔困惑:“屍魅?那是什麽?”

祈清和想了想,施了個祛塵訣,擡手扯下懸賞,折好收起,解釋道:“那是陰陽之氣翕合所致的一種邪穢,極善蠱惑人心,常借新死之體禍人。”

沈北歌頓生畏懼,緊緊挨住祈清和,抓著一小片衣角,微微發抖。

她語無倫次,悄聲道:“要要要不然我們撤吧,換條路?”

祈清和將手中火折子交到沈北歌手裏,回望了一眼灰蒙厚重的霧氣,嘆氣道:“來不及了,而且,我們不是還要找裴老太君拿通行手令?”

沈北歌心中尖叫按照眼下狀況裴老太君大概兇多吉少啊!她忽然有點懷念一路執法追兵,三清在上,仙盟不管管這兒的嗎!

三人便這樣入了城,應知離走在最前方,他擡眸遠望,空曠無人的寬道窄巷塞草早衰,茶肆商鋪緊閉店門,破敗多年,枯樹葉落,蔌蔌風威裹挾著棱棱霜氣,了無生機。

霧氣愈發濃厚,濃稠壓抑,甚至隱隱呈現出血色。

嘎吱嘎吱。

須臾,他聽見哭聲。

慘烈淒厲,男女老少嗚嗚咽咽,哀嚎不止。

應知離腳步沒停,開口叮囑,聲音又輕又快,低低掠過。

“別回應任何聲音,也別回頭。”

滿街大霧彌漫,徹底剝奪所有視野,只剩重重灰影。

祈清和也察覺了周遭異常,身側被攥著的衣袖更緊了一分,她幹脆主動牽住沈北歌,小姑娘手心滾燙,微微滲汗,是在害怕。

這一分神,腳步就慢了,與此同時,祈清和感到自己另一只手被一陣溫暖寬厚輕輕攏住,那人修長的指節悄悄小心翼翼覆上她指尖,措不及防帶起一息酥癢,卻又坦然。

他們沿著長街,走得漫長。

祈清和指尖微動,輕輕地,在他掌心寫下一字一句。

【屍魅?】

骨節分明的手指頓了一瞬,在她手腕輕點兩下,作為回應。

太安靜了,連風聲都消弭了。

“小七醫生?”

祈清和聽見一聲莫名其妙地呼喚。

這聲音是在喊誰?

“嗚嗚我又受傷了,能不能幫幫我。”

她微微戰栗,血液冰涼,抑制不住地想回頭,可她根本不知道對方是在叫誰,“小七”還是“小祈”?是在喊她嗎?這些屍魅認識她?她以前住在瀛洲,是這兒嗎?

神志微微混沌,她強迫自己不聽不想,誰是小七醫生!喊錯人了!

“小七醫生!快逃!離開這裏!”

耳畔小七小七的叫嚷依舊沒停,枯燥單一的音節讓她犯惡心,想擡手作法驅散所有嘈雜,可兩只手都被牽住,她下意識想掙脫被身前那人的禁錮。

能不能不要喊我小七了!

身前人察覺她欲掙脫,微微用了勁扣住她的手,幹燥溫熱的指腹再次在她掌心摩挲。

祈清和心中升起一道無名火,調動內力不顧一切想要甩開對方,卻在即將強行震開指尖觸碰時猛然頓住,她感覺到,每一次掌心摩挲,都是一次無聲呼喚。

一筆一畫,反反覆覆。

【清和】

【祈清和】

他在她掌心一遍又一遍執拗地寫下她的名字。

心頭那道無名火陡然無影無蹤。

耳畔執著不休的呼喚終於消散,祈清和定了定神,只見洶湧濃霧如海浪退潮,景色乍近,殘破衰敗的屋瓦房檐局促地互相擁簇,望向黑雲夜空。

一直緊緊握著她的那只手收了勁,輕輕一挨,松開了。

祈清和目光追上去,又停住,想起另一位一直牽著的人,於是回眸看向身側。

“嚇死我了!”

一出霧氣,沈北歌腳步虛浮,手中火折子半明半滅,她吐出一口氣,心有餘悸。

祈清和眨了眨眼,關切道:“你有哪裏不舒服嗎?”

沈北歌松開一直攥著祈清和的手,活動僵硬的手腕腳腕,半抱怨道:“好吵,一會兒扮作姐姐讓我回頭,一會兒又成了師兄來求覆合……”

思索了一下,沈北歌又補充道:“不過比入魔時的噩夢好多了,沒事,我之前連心魔都戰勝了!哪裏還怕這個!”

語調微揚,帶著小小的驕傲。

祈清和啞然,一時失笑。

他們似乎走進了內城區,這裏大抵是辛夷塢人們現在的聚居地,巷道旁勉強搭建了個簡陋街肆,絕望的死寂中終於露出一絲活氣。

“哎呀——!”

撲通一聲,沈北歌吃痛,跌坐在地,被不知何物絆倒了。她扭頭回望,只見一根粗厚木拐杖因方才不慎一踩,咕嚕嚕滾了一圈,順著木拐杖擡頭,雜草缸瓦間,半躺著位補丁布衣的白鬢老嫗。

好眼熟,她想。

一縷微風拂過,祈清和疾步上前,扶起沈北歌,提裙半跪,從芥子囊中取出了隨身木質藥箱。

布衣老嫗瞳色擴散,面容灰白,唇畔溢血,身體止不住的哆嗦,神色驚懼。祈清和一手握脈,另一手掐訣慈尊印,一道清心咒頃刻沒入老嫗體內。

應知離同她一道半跪下來,一看這狀貌便明白幾分。

他問:“屍魅所致?”

老嫗面色愈白,幾欲發嘔,甚至出現痙攣抽搐之狀。祈清和點頭,從沈北歌手中要過方才一直燃著的火折子,於空輕輕一掃,

頃刻壓制了躁動不安。

沈北歌對那火折子感到好奇:“這是什麽?”

祈清和又從藥箱中尋出一封藥包和一瓷清水,以水化藥,解釋道:“菩提木,燒之香氣可辟惡驅邪。”

她讓沈北歌扶起老嫗,自己一點一點餵她服下。

須臾,老嫗神色清明幾分,蒙著一小片白翳的雙眼緩緩恢覆焦距,動了動,打量眼前幾個人,神色茫然畏懼,蹣跚著就要站起來。

沈北歌此刻終於想起為何自己一直看這位老嫗眼熟了,聲音帶著不可置信的驚愕。

“你……你是裴老太君?我,我的太師母?”

聽得這話,裴老太君面色更恐慌,薄唇緊繃,無助又慌亂地回身,抓起倒在地上的木拐杖顫顫巍巍就想走,祈清和霎時伸手抓住裴老太君手腕,冷聲道。

“老人家,您好像還未付診金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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